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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宁】寄情邀追韶光游 章二

 章二、身世之谜

 

“话说——咱们上回书说道、这前朝的开国高祖皇帝与定波侯互引为知己好友,咱们这回呀,便接着续说王张两家始于他们二位的渊源。”

 

位于落霞山下的枫林镇,唯一一家茶楼内,每日薄暮的闲茶时分,总有一位侃侃而谈的说书人凭着如簧的巧舌吸引镇上的住户及附近村落散集未归的生意人。

 

这一日,日头西照,亦不例外。

 

台上说书人一手轻摇折扇,娓娓道来,待说到激动时更是忘我地合了扇面,一拍醒木,将气氛推至波澜处。

 

台下楼里几乎是座无虚席,众人饶有兴趣地听着,时而点头赞同时而摇头扼腕,不止这言者言语表演生动,台下的听客动作神情也甚是精彩。

 

只一人除外。一楼大堂楼梯旁一四方小桌边端坐一清秀小生,所幸面貌俊秀,身形欣长,否则被人细看,不难发现其实是一妙龄少女。自那说书人切入正题始,那听众的面色便愈发冷峻了。

 

只听那说书人说道:“说起这王张两家的渊源啊,这前朝高祖皇帝与定波侯二人互道知己,只不过是伊始,王张两家纠缠最深的,是这下一辈人,也便是发生在小太子小公主与张府小侯爷之间。上回我们说到了,王高祖与张侯都是情深义重之人,二人对发妻更是从一而终,其情深堪比世间女子啊!正因此,王夫人与张夫人也就自然成了这前朝的皇后与侯夫人,而王张两家的后代,自然也就是这两对鹣鲽情深的夫妻所出。皇后所出,乃是一对龙凤胎,自然是成了前朝皇宫里唯一的皇子与公主,而张府后人、仅一位小公子,他便是后来世袭爵位的张正一张侯爷……”

 

楼梯边坐位的‘俏公子’脸色未改,只是面颊紧绷、瞳孔放大。若是同坐定能发现她的呼吸急促,眼波流转,怔怔望着那台上滔滔不绝之人,眼里灼烧着或怒或恨或痴或怨……

 

这一段说书,便是节选自前朝‘密事’,只不过如今这密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妇孺皆知了。

 

前朝往事最为引人津津乐道,一来往事随风,对于昔日的皇族人们早已不复瞻仰惧怕之心怀,然历史辗转,前朝又何止唯一?那为何平民百姓最钟爱的便仅是这王姓家族的朝堂天下事呢?个中原因嘛,也多是因王张两家两代的渊源恩怨。

 

“许是受父辈的影响,小公主性情洒脱,更是得高祖圣意,与小太子小侯爷此三人一并,习文习武朝夕相处。而待这天下久定,这未来的国之栋梁便也一并长大了 ,到了公主及笄之年,高祖有意招张小侯爷为驸马,与张家结成儿女亲家。”

 

·

 

烟波散尽,正一殿中二人依然是一跪一坐、一上一下。

 

“师傅既心系与他,却为何……?”年轻女子好奇追问,欲言又止。

 

那‘他’便是说书人口中的张小侯爷张正一。想想所处的正殿恰好名曰‘正一’,她如此猜测也不无道理。

 

“楠儿,有一言,为师祈求你这一生都莫要体会。”那年长女子端坐于高座上,垂首,缓和了神态如是说道,“便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念与此,精明的眸子里透出掩饰不住的哀伤。

 

·

 

“唉,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张小侯爷断然拒绝,此后竟抗旨逃婚,离家出走去了!”

 

看台下一片唏嘘嗟叹之声,无论是初闻的或是温故的,每每听到此还是不免替那痴情小女子惋惜感叹。

 

那说书人不疾不徐地放下星木折扇,端起茶杯啜饮一口,清清嗓子继续道,“此事到此还未完,张小侯爷游历南国,大半年后竟携一妙龄女子归来。传说当时在圣上面前为这二人求情撮合的还是那小公主。”

 

·

 

“师傅,徒儿不明……”在自己师傅陷入深沉的哀思时,她斟酌再三,道出了疑惑。

 

“你不明我为何要成全他们吧。”长舒一口气,试图掩饰了语调里的难过遗憾,缓声道,“因为爱、不得强求。”

 

见爱徒面露不解神色,复又道,“楠儿,爱字笔划甚多,你可知为何?”不等那人作何反应,继续说下去,“能共书爱字之人,以朝夕之力不足。以一厢情愿不可,盲目胡为更是妄想!”

原本是感伤的人,不知为何,话到最后竟恢复了平日里对徒儿传授武功学识时般严厉。不止语调突出,那恢复了清明的眸子向前方堂下之人意味深长的一瞥更是异曲同工。

 

见那人默不作声,神情倔强如往常,王依沉吟半晌后,眯了眯眼睛严词道,“楠儿可知,你本该姓王,与我同姓。”

 

愕然抬眸,怔怔望着那张严厉不复往日慈爱的容颜,朱唇轻颤,喉头哽住,扑灭心下的极为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凑出一句话来。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楠儿是师傅养大,一切谨遵师命。”

 

“楠儿……及笄之年既过,你便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我自不可再瞒你。”

 

被唤到名字的她抬头,几分惊喜几分忐忑,因着读不懂那双眼眸里的深意再添几分遗落迷茫。

 

“求师傅告知楠儿身世!”垂于身侧的双手握成拳,激动得音调颤抖着。

 

“你看,此物为何?”女子款步走下台阶,在她身前止步,从袖口中摸出一物什,俯下身、摊手呈现在她面前。

 

“是、玉佩。”打量着眼前这陌生的物件,赞叹着此玉通体发亮必定是珍品的同时,她坦言。

 

“这玉由绿松石所刻,你可知、此乃皇家之物。”盯紧她的眼,王依缓缓道出。

 

“师傅尊为公主,所持皇家之物理所应当罢。”心里没来由地掀起一阵慌乱,抬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和嘴角似是而非的笑意心下更是惶然不安。

 

“此物确是我王氏皇族之物,乃我皇族后代贴身之物,更是皇家身份象征,高祖遗训,凡是我皇族子孙,自出生起,此物不得离身。玉在人在,玉损人亡。”此时说话的人微微昂首,眼角眉梢、字里行间。皇家贵气尽显。

 

王依说完,垂手瞥那跪地之人一眼,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手指摩挲着正面独特之标识,言语里透着自豪、留恋与伤感,“此玉佩正面是我朝皇室图腾,背面、便是其所属人之名讳。”

 

少女跪直在地,昂首静静聆听。

 

“王氏皇族代代单名,一如我名‘依’,你名‘楠’”,你父皇我皇兄名‘晗’”,手持那玉佩绳结,手腕翻转间,圆玉旋转开来,正反交替,将那玉佩正反面全然呈现在她眼前。

 

“不、不会的,我、不会的,我不是!”心内的恐慌无限放大,身子轻飘飘地,双腿无力,像是风中浮萍般身不由己地游荡。费力地稳了稳身形,不许自己屈身哪怕分毫。

 

当局者迷,她尚且不知自己身上遗世独立的傲然贵气出处为何。

 

王楠微微摇首,果断敛了那玉佩入袖,转身昂首走回那高堂正座,再转身展臂、淡然入座。无需锦衣相配,宫灯相称,皇家帝女贵气尽显。

“楠儿,我王家之事,姑母已尽数说与你听,那张家之事,你可还想听?”

 

“谨遵师……姑母教诲。”短短几字间,此前与今日所闻一并袭来,哑了嗓子蒙了双目。

 

“宁儿,便是张家的后人。”

 

这一句的分量,于她,即是五雷轰顶、重若千钧。摇摇欲坠的身子再难支撑,顷刻间跌坐在地。眼前模糊一片,脑海里混沌不清,耳边交织着今日师傅所言字句与往日里听厌背熟了的民间传言。坚定的信念轰然崩塌,彼时内心盈满勇气的人颓然跌坐在地。只一瞬,她所坚信的、所惦念的,化为飘渺,仿若方才的烟波,转瞬即逝……

 

·

 

“那张小侯爷与那神秘女子成亲后,老侯爷急火攻心又面上无光,愧疚愤怒之下很快病倒了。之后便将爵位传于小侯爷。”

 

再说茶楼这边,正是讲到又一处牵动人心的情节处。

 

“那小侯爷娶得如花美眷,又初入庙堂,一时间可是声名鹊起。更重要的是啊,侯爷与太子爷、便是一同长大的好友,在二人弱冠之年的成人礼上,更是无畏君臣礼节,结为异性兄弟。听说这二位爷,还请了战国铸剑大师欧治子的嫡传弟子为其二人铸剑,传说那乱尘与喧世锻造初始,便引得璀璨天光附于剑身,更有传言道,若两剑联手,天下可守亦可摧之!”

 

台上的人不紧不慢,台下终于有初次来听的商贩小厮插嘴询问道,“诶?既然此二人以兄弟相称,又熟识多年,之后又为何会反目?如此想来定不是因那公主罢!”

 

“客官所言甚是,此二人的矛盾确实不涉及‘家’,而是牵扯了‘国’!”台上站立之人折扇大开,带动风响,引人入胜,紧凑的故事继续上演。“许是年少之时战事疲累,积了旧伤,老侯爷退位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而高祖时隔几载便也驾鹤西去。太子继位,立丞相之女为后,第二年便喜得小公主。再说那侯府,那神秘女子自然封得侯府夫人。在场诸位客官听到此,或许会问,这两家贵为前朝望族,又是渊源极深、代代交好,那后事又当如何?”

 

在众人的殷切目光盼望下,那说书人稍一停歇,继续道,“这两家之奇缘,只因一人,便改了后人之命数,唉,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啊!小公主出生第三年,张府候夫人又添喜事,本该是欢庆喜事,却不想……”那说书人长叹一声,怅然远望,不再多言。

 

·

 

“楠儿,你二人此前常下得山去,回来常将那说书人之言转述于我,这所谓前朝往事,定不陌生罢!”高座之人缓了声色,望着瘫坐在地的女子,温言道。“那传言中有一言说得在理——王张两家行至今日,皆为命数。”苦笑叹息之后,再言,“后来之事自不必我说罢!”

 

“所以、民间传言都是真的?王家与张家当真、反目成仇了?”师傅必定不会瞒她骗她,那她便当真是王家人了。若那传言为真,若宁儿真是张家后人,她二人、该当如何?

 

·

 

“本是喜事,却不想,平静了几十年的江山风雨飘摇啊!”说书人合扇,敲着桌沿,打起一段紧密节奏来。“掀起这惊涛骇浪的,便是那神秘女子,也是后来那侯府夫人!”

 

座下之宾,凡是初次听闻的,俱都露出震惊神情。

 

“那女子的来历,实乃不凡!她便是当时江南第一大家、如今的皇家——慕容家的小女儿,慕容晴。”

和着台下一片惊叹之声,说书人清清嗓子继续道,“传闻张侯爷与慕容小姐是意外相识,之后便是互生情愫、私定终身。”

 

说到此处,底下有唏嘘的,更多是愤然的,少年男女私定终身,必当是于礼教不合、登不了台面的。

 

台下宾客一时间议论纷纷,或鄙夷或不屑。而那不起眼角落里的独坐之人再难忍耐,猛的起身、愤愤离去。

 

在她身后那说书人的朗朗之声愈发朦胧了,“此事本也是侯门密闻,可谁成想——那位慕容小姐、为了所爱舍弃母家,安心当那侯府夫人。此间风波看似平定,实则是暗藏风雨啊!那年秋日,慕容家起兵之时,南方一呼百应,死守长江与之对阵的正是定波侯张将军。而那慕容小姐却不知何故,怀胎八月、千里迢迢奔回江南去,而之后不久,便传来定波侯被掳的消息。再之后、江山易主,便至当朝!本话暂且打住,明日下回、咱且说说那两把绝世神剑之起承转合!”

 

台下宾客喝彩叫好或打赏之后便各自散去,那说书人迫不及待地饮尽杯中凉茶,收拾一众物什之后清着嗓子走回后堂,原想着散了场子换了衣裳赶快归家去,不想刚迈出茶楼门槛下得台阶,便被一人拦住去路。

 

看来人身形相貌,恐怕是个男装少女。

 

下了台的说书人抱拳行礼,开口道,“却不知这位……在此等我所为何事?”,沉思片刻,还是将称呼掩去。姑娘家出门不易,男装不就为行个方便,何必拆穿。

 

“有一事,在下确想向先生请教。”来人压低嗓音,躬身回礼道。

 

“公子请问。”他已有计较,来人的女子身份,还是不与说穿为好。

 

“敢问先生方才在台上所言,几分虚几分实?”

 

男子打量那人波澜不惊的神情,一时无言。

 

·

 

“民间传言十之八九为真,只一言为虚。”高位之人凝神盯紧下首那年轻女子,将她的纠结无措悉数收入眼底。

 

“哪一言?”师傅的话点亮了她心底飘渺的希望,眼角带泪的人儿,迫不及待地询问。

 

“张家后人、并非男儿。”字字铿锵,震得她的心她的魂无处安放。

 

宁儿、是张家后人。

 

这一句真相,更像是狠心抽去那溺水之人唯一的依靠,脸色惨白的她几欲昏倒在地,搭在膝上的双手无力地垂于身侧的冰冷砖石上,整个人、瑟瑟发抖。

 

料定她的过激反应,除了黯然摇头之外,王依只是默然注视她,半晌无话。

 

天色深沉,山间凉风习习,竟有那丝丝缕缕不知趣的、侵入殿中。

 

奈何跌坐之人凭那心间的彻骨寒意,也不自知饥寒。

 

容不得她如此消沉逃避下去,王依唤她上前,以温柔又不失严厉的言语。连唤几声“楠儿”之后,才得她反应——胡乱抹了眼角,摇摇晃晃地站起,奈何跪的久了,一个站立不稳又跌倒在地。

 

上首之人闭了眼睛,不见不闻、淡淡然好似不痛心的模样。

 

“楠儿,姑母知道,要你一时接受自是为难了你,况且你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有那胜似亲生的姐妹情分,可楠儿……你也要认命,这是命数是化不开的结。”

 

姐妹?命数……她惶惶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心里绞着的震撼惊惧完全引导了她,蒙蔽了她的理智堵塞了她的思绪,跌入深渊一般求救无门。

 

没人能帮你,这便是你的命……

 

“这便是我的命,我的命……呵!”念着耳畔回荡的师傅的教诲,她凄然一笑,一如摇曳在瑟瑟秋风里的花朵,傲然不肯屈就。

 

“好了楠儿!从此以后,王依弟子只你王楠一人,你既已知晓前尘,当恪守礼教、扬我王氏正气,静待时机,若得天助、光复我朝!”

 

“师傅……”此时,她已是七魂六魄失了大半。言语思想自然呆滞。

 

“楠儿!从此后,我便不是你师傅,你该依立法,唤我姑母才是!”女子的口吻愈发严厉,也因于此,唤得那案前梨花带雨般的人儿神志稍得清明。

 

将始终掩于袖下、握于手中的玉佩取出,置于案几上,又及其快速地起身,绕过桌案,到她面前俯下身,拾起她的左手,盯着那白皙腕上一串似血般红艳的红豆手链,毫不留情地扯下。

 

“师傅!”红豆碰撞的清脆声响和腕上突袭的凉意引她回神来,下意识地要夺回,却只有眼见着那人高傲的背影。

 

“当啷”那人一挥衣袖,她视为珍宝之物就被随手弃于案上。

 

挪着膝盖正要靠过去,将那物件取回。却被一声呵斥制止。

 

“楠儿!二择其一罢!”如此说完,又是方才那般昂然站立,不顾那身后人独自挣扎难捱。

 

“师傅……”泣不成声,肩膀失控地抖动个不停。

 

“如何决断全凭你自己做主,如此岂不更好?”稍一停顿,继续说,“只是楠儿该知晓一诺千金的道理,择一须得舍一,舍得舍得,舍字必先。”

 

声声入耳,激得她无处安身安心,俯首在桌前,全屏那抖动的双臂支撑在森冷砖石上。

 

一时无言相对,只听得簌簌的泪落之音。

(掐指一算,下一章开篇开始要大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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